清理婆婆的遗物,在一只皮箱里的蓝色土布袋里,惊奇地发现折叠得平平整整的一条小手帕,一角有两个钢笔字“宋香”,字体稍扁,笔画粗浓,醒目得很。我感到奇怪,婆婆没上过学,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这是怎么回事?问过家人和几位邻居,他们都说不清楚,最后才从当年和婆婆一起赶集的王奶奶那儿知道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30多年前夏天的一个清晨,体弱的婆婆和邻居王奶奶去镇上赶集,都舍不得花钱坐车,走了30华里才赶到集市,王奶奶去镇上走亲戚,婆婆就在路边的农贸市场低三下气地求人挪出丁点儿空地,吆喝着卖红薯粉,干豆角,还有一些新鲜蔬菜。烈日下,婆婆自备的茶水早已吃完,心想赶一次集不容易,再等一会儿,把剩下的土产卖完就回家,可是,两个时辰过去了无人问津,又饿又渴的婆婆旧病复发,大汗淋漓,上吐下泻,晕倒在地上不能动弹,那些清早就占地摆摊的凶恶的妇女这时候变得那么温柔,慈祥,头转过去转过来地用油光水滑的嗓子喊:快来人啊,谁家的媳妇生大病了,赶快送医院啊……
这时,一位身穿天蓝色连衣裙、眼睛十分生亮的中年女子从人群中挤出来,慌忙地来到婆婆身边,毫不犹豫地扶起婆婆,立即从包里掏出风油精在婆婆额前、太阳穴和鼻孔洒几点,又取出小手帕擦拭婆婆嘴角的呕吐物,喊身边她熟悉的一位男子把婆婆背到不远的卫生院后,让婆婆坐在“桃花源”电风扇前乘凉,给婆婆端来一杯葡萄糖茶水和一碗绿豆粥后匆匆而别。约两小时,婆婆的急性眩晕症终于得到控制。下午四点左右,婆婆想跟帮助过她的那位女子道个别,可是问了几个人都说她在开会,这时候,婆婆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她叫什么名字呢?“宋香,”我们的院长呢!一个小护士亲热地说。婆婆不停地念“宋香,宋香”慢慢地走出卫生院。
回家后,婆婆告诉王奶奶: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那天赶集如果不是宋院长,我恐怕不在人世了!
一个周六的下午,婆婆知道读书的孩子们已放学回家,急急忙忙地来到李伯家,对李伯的孙子李远说:远远,我老了忘性大,邻里都晓得你的字写得忒好,帮个忙……婆婆一边说一边从蓝色土布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宋院长的小手帕递过去。
后来,婆婆为感谢宋院长的救命之恩,两次赶集顺便带上她挑选的最好的土特产去卫生院找宋院长。第一次去,几位医生说,宋院长在县里开会,婆婆不甘心,半年后又去,一位小护士说,宋院长已调进城里工作。婆婆很自责,不停地叹息,从土布袋里取出宋院长的手帕,端详,抚摸。
每年农历六月初六这天,南方农村都有晒衣箱的习俗,婆婆把“宋香”手帕放在干净的篾筛里晒个把小时,冷却后折叠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用塑料袋封好再收进布袋,放在木箱里。
宋香,名如人,人如名,救百姓于灾难时,送芳香于人世间,你是我心目中最可敬的人!在我有生之年,我将继续珍藏你的小手帕,我早已把你的名字镌刻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