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那在暮野中,袅袅炊烟下,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乡间小路旁,赤裸着上身,喊着号子,用力地挥着鞭子,驱牛前行的削瘦老汉。我问老人,你佝偻着背是不是为了拉近与岁月的距离?老者淡淡一笑,“其实时间早已荣辱我的身体."我问老:“你是否后悔因你的过错而使你的亲人先你而去?”老人一阵沉吟,说道:“往事萦绕,牵怀挂肚,叶落悲秋,花开伤春。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像陶先生这样的贤达也因往事而悔,更何况我这个凡夫俗子?”
我又问:“你沉苦的回忆是否给你带来了不幸?”老者答说:“逝者已矣。我的父母、妻子、儿子、女儿、女婿皆因为活而疲惫。我们都想为彼此活着,但他们太累,在他们的生命终结前,我没有抵达。他们燃烧了自己,化为风中的落叶,为了看我一眼,选择了凋零。我流干了所有的泪,却流不尽对生活的辛酸,亲情的温暖。能轻手结成深情的花锄,葬下他们疲惫、希望的泪珠,能亲手将他们葬下,在一起,我心已足够。当为了那一身江南烟雨覆了天下,荣华过后,夜不过一场山河永寂。我只需为他们活着,就算我的鸡变不成鹅,鹅变不了牛,但我还活着。”
我将询问的目光转向那得了软骨病,浑身乏力却又靡室劳矣的妇人,“你后悔你的爱情与婚姻吗?”家珍说:“一年老一年,一日每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辈催一辈,一聚一别离,一喜一伤悲,一榻一身卧,一生一梦里,这一颗相识,他一会咱一会,那一般相知,吹一会,唱一回。”
我又问那纯朴的搬运工,“你为何如此急着随凤霞而去?”他含着泪笑道:“那一日,垒砌玛尼堆,不为修德,只为投下心湖的石子;那一夜,我听了一宿的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一丝她的气息;那一日,我摇动所有的转经筒,不为超度,位置触摸她的指尖;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她的温暖;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她相见。我在生命的尽头,守望归来,归来无望。”
真是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追寻,一曲一场叹,一生为一人啊!
随着他的思念,我看到了那位辛勤的少女,家道的中落,形骸的残疾,父母无可奈何的将她送走,母亲的重病,弟弟的夭折,沉重的生存负担,都没有将她击倒,她任然一脸笑靥,她清秀的脸上透露着一份与众不同的坚韧,就如老年的富贵,那是历经沧桑的从容,坚如磐石的“任性”。
他们的坚毅,让我想到了“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苏子,他们都展现出一种独特的气质,或是放浪不羁,或是独上高楼。但却更坚持了一种不可轻视的成熟。那是一种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芒,一种圆润而不腻耳的音响,一种不再需要对别人察言观色的从容,一种终于停止向四周申诉的大气,一种不再理会喧闹的微笑,一种洗刷了偏激的淡漠,一种无需声张的厚实,一种并不陡峭的高度。
《活着》让我懂得,作为一个人,总是彷徨,迷茫,失去了生活的支撑,也要活着,成熟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