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故乡,建房是很有讲究的,特别是房屋大门,不能有任何的含蓄和丝毫的隐讳,必须直面东升的旭日。因此,启建之日,需请风水先生到场。
看风水的老先生神神秘秘地在宅基地上东瞅瞅,西转转,罗盘时而靠在一处,时而托在手上不停地转动,啪地一下稳稳地定住大门的方位时,就像历经千辛万苦似地大吼一声:“放线!”于是,建筑工匠们兴高采烈地挥起锄头、泥刀,破的破土,撒的撒石灰……一场兴家建业的大幕就这样有条不紊地开启了。
每天清晨打开大门,第一眼见到的是冉冉升起的红太阳,那份藏在心底的冲动,那份积蓄已久的憧憬,便即刻写在了故乡人的脸庞上,绽放在嘴边,温暖在心窝窝里了。
这一轮轮初升的太阳,伴我度过了美好的童年时光,它时常像电影倒片般地回放在我的脑海。近些年来,在大量阅读中关注过、欣赏过无数的日出景象的文字,脱口而出的还是那句《忆江南》:“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对于江南的美好回忆,让诗人永远在心中流连徘徊的江南胜景,想必这绚烂的日出,是诗人一辈子温暖的所在吧。即使在“文章合为时而著,诗歌合为事而作”的诗人眼中,在一直纠缠于世事唯艰、人民疾苦的忧国忧民心境里,诗人难得有片刻的感动,难得有短暂的抒怀,而日出时分的那份激越之情,却从未泯灭。
徐志摩的《泰山日出》,那是他在期盼印度大文豪泰戈尔来华所作的一篇散文。泰戈尔在徐志摩眼里俨然就是自己心中的那一轮太阳,在泰斗访华前夕,他不仅有热忱的期许和满怀的期待,更有旭日在心中喷薄而出——“一方的异彩,揭去了满天的睡意,唤醒了四隅的明霞——光明的神驹,在热奋地驰骋……”
“海上日出,其喷薄之势云吞遐迩,挥斥方遒间光芒万丈,与海上升明月的朦胧意境相映成趣,一个是丈八蛇矛,一个是剑走龙蛇。”这段文字摘自阅读中的一篇心仪的文章,却忘记了它的题目和作者。当时的我还从未与真实的大海谋过面。阅读这段文字时,心底的那份激动、向往与荡气回肠,不是文字可以形容的。我想,作者一定是傍海栖居,不然怎会将海上日出写得如此绚烂和壮观呢?
有幸的是,两年前, 我终于见到日思夜想的大海——福建泉州海屿。
走近海滩,也是夜幕刚刚闭合的那一刻。夜遮不住,沙滩白练般延伸,寻不见沙滩的尽头。温软的沙滩,白浪缓缓拍打着海岸,而在另一端,霓虹闪烁,泉州市边的地标建筑呈现着美轮美奂的色彩,在不停息地变换着自己魅惑的容颜。
推窗望海,只隐隐听到浪涛翻滚的声音。早起看日出,心思一旦放出来,就难以回笼。
清晨,海滩边的夜色迟迟不肯褪去。等到天色渐明,远远地望去,沙滩上人影幢幢。我急速冲出去,融进沙滩晨练的人群,循着东去的方向,阔步向前。一边是静静的椰林,历经一夜的狂欢,此刻安静得令人有点诧异。一旁是不停推送的潮水,潮涨潮落,不疾不徐。
沙滩上的人潮,渐渐密集起来,或东或西,从我的身旁匆匆而过。也许他们像我一样,在此只作短暂的停留,在海边徜徉每一场的期许;也许他们就是土生土长的海岛人,这里是他们晨起的乐园,小跑也好,健步也行,捕鱼网虾也罢,生活的闲趣,是大海赐予他们最丰盈的馈品。
伴着清新的海风,早间的沙滩是如此温柔烂漫,没有烈日的肆掠,没有海潮的汹涌。坐下跑动停驻,一转身,在高高的天际,一轮明月悬在那,柔弱得不见了夜色里的光亮,傻傻地挂在天空。
此时,东方不再是宁静的所在,一场孕育已久的大幕,正在缓缓拉开。
晕染的霞光将东方天际撑开一片亮光,亮光中央有一丝淡彩,似轻轻抹成的暖色。在椰林的上方,红色越来越重,亮度越来越高。此时,天空涨红了脸,满面红光地陶醉在这迷人的日出时分,连沙滩也将这日出的艳丽涂抹在自己的脸上,熠熠生辉。
“手扪万缕识霞蒸,日出九台弹指升。”这是谁写的诗句啊?竟在人们的希冀中,将旭日弹出,瞬间光芒耀眼,将一湾碧蓝的海水,煮成一片沸腾的海洋。
此时,椰林也一扫早前的宁静,苏醒开来。沙滩,在我的印象中应是银色的,何来金色沙滩一说?困扰多时的我,这一刻,茅塞顿开,旭日映照下的沙滩,不是金色,还有什么可作影像?当然,沙滩上,最热闹的是一对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情侣,正在金色沙滩上频频秀出人生最浪漫的时光,人生最美好的时刻莫过于此了。